2018年2月15日，汉中新集镇王坪村六十多岁的老农张福如正要出门，儿子张扣扣叮嘱他早点回来，把鸡杀了炖上，汤里不要下菜，那样油可以捞起来，留着第二天下面吃。

这一天是除夕，汉中农村有在除夕祭祖的习俗，张福如此行就是上山祭祖。

图|背着背篓的农民（网图）

鸡是张福如的女儿送给娘家的，张扣扣对一只鸡也要精打细算，像是一个过日子的人。

张福如不会想到，儿子在他离开后，就干出一件震动全国的事情。

张扣扣等这一天等了好久，他一直在窥探邻居王家，寻找一个好的时机。

等张福如出门后，他带上鸭舌帽、口罩和利刃，来到离他家和王家距离不远的村委会门口守候。

他知道王家两兄弟王校军和王正军已经上山祭祖，他要在两兄弟的回来的路上截杀，让王家过不了年。

王家兄弟回来经过村委会时，张扣扣冲向老幺王正军，在王正军脖子上刺了一刀，又朝他胸腹部猛刺数刀。

图|农村的路口（网图）

老大王校军见状赶来，张扣扣随即朝王校军胸部猛刺一刀，一脚把他踢到旁边的沟里，然后追上去对他连捅数刀。

杀翻两兄弟，张扣扣冲到王家，在王家堂屋又将王家两兄弟的父亲王自新捅倒。

王家还有王自新妻子在内的其他人，张扣扣并没有再下手。

而是返回家中，取来菜刀和自制的汽油燃烧瓶，把王校军停在王家门口的小车，用菜刀砸烂玻璃，再用燃烧瓶焚烧。

村里人看到杀气腾腾的张扣扣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，还以为是哪儿来的神经病行凶，直到张扣扣摘下口罩，众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
图|燃烧的房屋（网图）

有个长辈上前拉住张扣扣劝他冷静，张扣扣甩开他的手，举起自己的胳膊仰天呼号：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！

然后扬长而去。

周围的人，看到他那副杀红眼的样子，还有哪个敢管。

张福如在山上祭祖接到村里人打来的电话，说张扣扣出事了，让他赶快回家。

电话里也没说太清楚，张福如还以为儿子打架了，赶紧往山下赶。

半路遇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向他奔来，他以为那人来寻仇，又跑回山上躲起来，到凌晨回家看到警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图|张扣扣的父亲

张扣扣的姐姐张丽波在婆家过除夕。

她七年前和丈夫到河北做凉皮生意，为省路费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家过年。

她的女儿没怎么和张扣扣见过面，不过仅是在电话里也和舅舅处得很亲。

得知姐姐要带外甥女回家过年，张扣扣还特意在家给外甥女准备了一些年货、零食，完全没有要做决绝之事的迹象。

警察找上门来向张丽波了解情况，张丽波听到弟弟杀死王家三口人，人都差点瘫了。

她再次见到张扣扣，是张扣扣自首后被警察押回来指认现场，她隔着黑黑的车窗给张扣扣招手，被警察喝走，没有和张扣扣说上一句话。

图|张扣扣指认现场

王家老二王富军在女朋友家过除夕，没有回自己家让他逃过一劫。

听到父亲和哥哥、弟弟都被张扣扣杀死，王富军双腿发软，随后抱头痛哭，不能自已。

这个除夕，对张、王两家来说，都是一道关。

王家三个人死在了“关”前，张扣扣一年后也被执行死刑。

故意杀人致三人死亡，判处死刑立即执行，这看起来毫无异议。

不过得知张扣扣杀人，是为母亲二十二年前被王家打死复仇，网上就有了两种声音。

一些人认为儿子替母报仇，应该得到从轻处理。

图|审判席上的张扣扣

另一些人认为，报私仇杀死三人，法律不能宽恕。

二十二年前，张扣扣的母亲汪秀萍被王家人打死的事件，成了张扣扣案引人关注的话题。

远亲不如近邻，张王两家很多年关系都不错。

交恶是因何而起？

多年后张福如都有点记不清楚。

有记者问他这个问题时，他回忆了一下说，好像是有次送别人西瓜没有送给王家，王家觉得没有面子和他家结了怨。

后来又猛然想起，说是因为承包村里稻谷加工厂两家结怨。

图|碾米机（网图）

张福如说的稻谷加工厂，实际就是两间平房和一台碾米机、一台面条机、一台磨面机。

靠这些机械为附近村民服务，虽然发不了财每年除去承包费，还是能赚个近万元钱，对普通农户来说，也是笔不小的收入。

按张福如的说法，张家和王家都想承包，争执不下的时候，张家退了一步，和王家协商两家每年轮换承包，从王家先开始。

谁知王家承包一年后，没有告知张家就把下一年的承包费交给了村上，接着承包下去，直接把张家排除在外。

从此两家翻脸，见面都怒目相向。

两家结怨导致了汪秀萍被王家打死。

汪秀萍被打死的起因和过程，张家的观点和司法机关的认定有很大出入。

图|警察（网图）

案卷基本认定：

1996年8月27日，汪秀萍经过王家门口时，看到王家老二王富军蹲在门前，就上去朝王富军面前吐了口唾沫。

汪秀萍是个泼辣性子，两家好的时候就是一家人；两家结怨后，她没少和王家发生争执。

王富军平白被羞辱，当即怒骂汪秀萍是疯婆子。

汪秀萍一听气不打一处来，又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王富军的脸上。

这下王富军忍不住了，站起来就狠狠扇了汪秀萍一巴掌。

汪秀萍被扇耳光真跟疯了一样，扑上去就王富军厮打在一起。

图|农村（网图）

当时张丽波、张扣扣两姐弟和母亲在一起，见打起来就上去拉架。

王家王自新和幺儿王正军听到动静赶出来，开始群殴汪秀萍。

张家的女儿张丽波见母亲吃亏，回家拿来一根扁铁，递给母亲防卫。

王秀萍用扁铁砸向王家老幺王正军的左脸和前额，王正军痛急之下，捡起一根木棍猛击汪秀萍的脑袋，把她打倒在地。

随后赶来的张福如见妻子被打得不省人事，就把妻子抱到王家院子里，要王家负责。

村干部赶来协调，王家用板车把汪秀萍拉到乡上的医院救治，好不容易到了医院，医生说人已经断气。

图|板车拉着病人（网图）

警方在村里的马路上当众验尸，以确定汪秀萍致命的原因。

当时围观的村民有几百人，十三岁的张扣扣也在其中。

法医把汪秀萍的头发剃光，用毛巾浸热水把她的头部洗净，然后切开头皮锯开颅腔检查伤情，再把颅腔缝合。

整个过程张扣扣都看在眼里。

法医证实汪秀萍的致命伤，来自王正军木棍对她头部的猛击。

案件经过审理，裁决王正军未满十八岁，判刑七年。

图|张扣扣的父亲张福如

张福如要求王家支付二十五万元丧葬费、赡养费、抚养费的民事诉讼，法庭鉴于王家经济困难，王正军又还是学生，只判王家赔付九千多元。

王家出了八千多元钱给汪秀萍办丧事，扣除这笔钱，张家到手赔偿只有一千五百元。

张福如和张丽波对汪秀萍被杀的过程，又有另一种描述。

张丽波说，她母亲不会平白无故去吐王富军口水，当他们经过王家门口时，王富军先骂汪秀萍是疯婆子，才引发争执。

看到母亲被王家三个男人按在地上暴打，她回家拿来扁铁，只是想给母亲用来震慑王家，母亲并没有用扁铁打王家的任何人。

图|铲子（网图）

张福如称事发时他正在家里喂猪，张扣扣跑回来告诉他，汪秀萍快被人打死了，他听了还骂张扣扣胡说八道。

等他出门见妻子挨打，就从地上拉起妻子，说对方人多打不过先回家。

就在他和妻子往回走的时候，王家人从后面用木棍猛击妻子的脑袋，妻子从他手中软了下去。

张福如和张秀波有三个共同的说法。

一是用木棍打汪秀萍脑袋的不是未满十八岁的王正军，而是王家老二王富军。

而且木棍也不是从路上捡来的，是从家里专门拿出来打人。

图片来自网络，与本文无关

二是张福如把汪秀萍拉走后，王自新在后面追着对两个儿子大喊：把她往死里打，打死了我来偿命。

村里很多人都听到这句话，只是碍于王家大儿子王校军在乡政府当主任，都不愿意出来作证。

三是据张丽波所说，汪秀萍并没有用扁铁打人，不存在王家也有人被汪秀萍打伤的情况。

这一点当时应该有验伤记录，毕竟扁铁打在额头和脸上，留下的伤情会很明显。

图|张扣扣指认现场

事情过去二十二年，汪秀萍死了王家也有人担责，事实如何以判决为准，除非张家拿出新的证据。

不管当时的起因、过程怎样，尚在童年的张扣扣，亲眼看着母亲被三个男人暴打无法抹去；母亲嘴里咕咕冒着血死在他怀里无法抹去；他站在几百人中，看着母亲被当众尸检无法抹去。

就是这些记忆，酝酿出二十二年后的仇杀。

王秀萍刚死，张扣扣就发出过要复仇的嘶吼，只不过十三岁太弱小，他只能选择隐忍。

农村基层干部也在考虑张扣扣的困境，把他送到了部队当兵，还说等退伍回来给他安排个工作，就能渐渐从母亲被打死的阴影中走出来。

图|身着军装的张扣扣

在部队时有战友问张扣扣为什么当兵，张扣扣也不隐瞒，告诉战友他当兵是为锻炼好身体，将来替母亲报仇。

战友吓了一跳，赶紧去给上级汇报。上级还专门为此给张扣扣做思想工作。

其实张扣扣在部队表现得还不错，他并没有把心里的仇恨扩散到其他人身上。

各种训练他都表现积极，和战友相处也没问题。

退役回乡，他没有得到工作。

同村一个年龄和张扣扣差不多的人，退役回来被安排在县公安局，张扣扣则没有固定工作，仍然在外打工为生。

图|张扣扣

村里人评价张扣扣，比较认可他有礼貌，没恶习。

王家一个亲戚说，张扣扣和他住得近，每次见到他都会打招呼，他没有因为是王家的亲戚被张扣扣仇视。

张扣扣打工时的工友评价张扣扣，也说他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赌博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，平时用钱节省，不太喜欢交际却也不自闭。

他对工友比较谦和，从不惹是生非。

工友请吃饭，他一定会打破俭省惯例大方回请。

图|打工

失去母亲后，张扣扣和姐姐得到的关照更少。

两个孩子还没有自立的时候，张福如为供两个孩子，总是在外打零工，基本顾不上照顾孩子的日常生活。

姐弟两个经常没有吃早饭就赶去上学，等中午放学才跑回家里做饭吃。

长大以后姐姐的婚事倒是顺利，张扣扣要成家立业就不容易。

在当地农村，一般儿子的婚事都由母亲操持，没有母亲的男青年，按张丽波的说法，十个至少有五个找不到对象。

看着张扣扣年纪一天天大起来，张福如和张丽波都很操心。

图|张扣扣指认现场

他们希望张扣扣快点成家立业，因为他们也隐隐担忧，张扣扣独身一人，会不会哪天做出什么事来。

张丽波确信，弟弟如果结婚有了孩子，就绝不会再干犯险的事，他不会让缺父少母的悲剧，在自己孩子的身上重演。

张扣扣似乎也有成家立业的意思，他打工努力挣钱，花了十年的时间，在老宅房基起了栋小楼，共计花费了二十万元。

这笔钱里面，也有张福如的血汗，他也盼望着张扣扣能让他抱孙儿、孙女。

这栋花二十万修的楼在当地还算不错，有一整面比较时尚的电视墙。

当初张丽波结婚时，张扣扣没有参加婚礼。

那时他家还是土瓦平房，他跟姐姐说，那样结婚他觉得丢脸。

张扣扣幼时母亲就被人打死，从小就独当一面，自然会敏感一些。

图|张扣扣

有了还算拿得出手的房子，张扣扣心思应该转到婚姻大事上来。

张福如说张扣扣一直没结成婚，是他说媒的两个相亲对象，都被王家人暗中搅黄了。

这可能有点冤枉王家人，据和张扣扣亲近的朋友讲，张扣扣曾经自己找过一个女友，可当女友谈婚论嫁时，张扣扣退缩了。

不愿结婚的原因很简单，他要复仇不想有顾虑。

新房和女友，都不能化解张扣扣心中的仇恨。

他过得很挣扎，既有对成家立业的憧憬，又不能从母亲被打死的梦魇中走出来。

要接受新的生活就要放下仇恨，心中的不安让他用夜不能寐。

图|阿根廷的工人（资料图）

他杀人前到阿根廷打过一段时间工，一家台资企业搞劳务输出，把他介绍到阿根廷。

他没有掉进坑里，劳务输出还算靠谱，他在阿根廷也挣到一些钱。

可这些经历中的阳光，都不足以驱散仇恨的黑暗。

在阿根廷他看到一起当街杀人事件，对他震动很大。

凶手拿刀把白天欺负他的人全部灭掉，那样的场景诱发了张扣扣行动的欲望。

他隐忍了二十多年，这种隐忍像头凶猛的困兽，在他内心咆哮、冲撞，再不破笼而出，他也许要精神崩溃。

图|张扣扣指认现场

回国后，张扣扣给他的发小讲起在阿根廷的事，还把出国护照拿给发小看，言谈间有些小兴奋。他的发小考上大学，在城里干保险月入上万。

他当初成绩不比发小差，因家贫没有上大学，如今出趟国也让他感到缩小了和发小的差距。

不过他时常和发小谈起的，还是复仇的事。

他告诉发小王家人很警惕，不好找下手的机会。

他说起有一次他站在窗口窥探王家，王富军到院子里正好看过来，和他一对眼马上匆匆走开，眼神里都是警觉。

图|张扣扣指认现场

不管怎么样，憋了二十多年的事，张扣扣一定要完成。

杀人前他把挣到的四万元积蓄全部拿给张福如，让张福如留着养老。

张扣扣给钱的时候平静如常，张福如没有从张扣扣的话中体会到异样，还在试探他有没有女朋友。

除夕杀人，不知道张扣扣是刻意不让王家父子过年关，还是觉得机会最合适。

把钱都给了张福如，说明张扣扣并不打算杀完人跑路，他离开村子，是要留点时间看烟花。

他很久没有看过烟花，也许在烟花中，他能提前体会自己一生消散的感觉。

图|烟花（网图）

想多活一阵的本能，还是让张扣扣潜回家试图拿钱。

张家已经被武警控制，他被发现，还是成功脱逃。

不过事情已了，他还是回到最初的计划上，两天不到就淡定跑到派出所自首。

张扣扣杀死三人为母复仇，法律不会因为这个情节从轻判处。

法律的主旨是维护秩序，在不是正当防卫的条件下，故意杀死三人肯定难逃极刑。

张扣扣的律师试图做精神鉴定来为张扣扣免刑。

其实从张扣扣二十多年的行为举止可以看出，他没有精神病，心智健全。

童年时眼睁睁生母被暴打、死亡，甚至当众被尸检，又有几个不会想去复仇呢？

图|张扣扣母亲的墓地

如果张扣扣被刺激出精神病，怎么可能隐忍二十二年，才找伺机下手，可谓是心思缜密。

也不可能杀人时锁定目标，只杀了王家三父子。

王自新的妻子没有参与殴打汪秀萍，张扣扣也没有动她，并不是要灭门。

他杀人时甚至可以说相当理性，冲动之下，有些人会有杀一人也是死罪，杀十人也是死罪，从而大开杀戒，但张扣扣没有。

这样看不是要证明张扣扣的行为有正义性，而是要剖析张扣扣杀人不仅是为母亲复仇，也是要搬开心中的石头，为自己寻求解脱。

那些仇恨，他无法压抑着过完这一生。

他被判极刑后张福如去看他，他很平静地对父亲说没事，极刑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。

图|法庭上的张扣扣

王校军也没有参与殴打汪秀萍，可他杀王正军的时候，王校军冲了上来，这算撞在刀口上。

加上王校军当官让张家觉得受到压迫，也是张扣扣对王校军动杀机的原因。

张扣扣觉得王家打死他母亲，造成他家家境更衰败，烧王校军的车子，是不想看到王家害了他家还过得很好。

这些并不能让张扣扣摆脱刑事责任。

这是一场悲剧，从汪秀萍被打死的那一刻，似乎就已经注定。

如果张扣扣没有家贫辍学，接受了高等教育能不能避免这场悲剧？

很难说，高等教育未必能化解张扣扣的梦魇。

图|张扣扣

梦魇未除，如果张扣扣获得更多的知识，说不定只会让他用“高端”隐蔽的方式去复仇。

张福如想着或许一段情缘能化解张扣扣的梦魇，避免这场悲剧。

可张扣扣为复仇“逃婚”，他不能敞开心扉，刻骨铭心的情缘又怎么会找上他。

其实王富军的一个想法差点避开这场悲剧。

张扣扣对王家的虎视眈眈，让他感觉舒服，他劝过家人不要再住在那里，可并没有引起家里其他人重视。

“仇人相见分外眼红”，张扣扣住在家里，回到家里，仇人都总在眼前晃，这种刺激会不断强化他的复仇心。

王家搬走，就算不能消除张扣扣的梦魇，也能躲灾避祸。

图|张、王两家的位置（示意图）

从来没有得到王家道歉，也是张家的心结。

具体的人性问题法律解决不了，王家拿着打死汪秀萍的判决书，也许松了一口气，王正军也只坐了三年多牢就放了出来。

没想到不大的代价，二十二年后却换来几乎灭门的代价，张家也又搭进一条人命，是“赚”是“亏” ，二十二年前，谁又说得清楚呢。

-完-

参考资料

央视网：《张扣扣被判处死刑》

CCTV3：《[新闻直播间]张扣扣杀人案独家调查》